一只黑头花背的母山羊，在旁边啃着草吃。
它的脖颈子拴着一根麻绳。
麻绳的另一端，被这老大爷松松地牵在手里。
咩咩。
这只母山羊时不时地发出一声叫。
从叫声中，就能听出它的愉悦。
它是为进食而愉悦。
周围全是清脆繁茂的花草树木。
对于这只羊来说，这里就是天堂啊！
只是，它不会想到，它的命运，其实已经注定。
明天放映队一来，它也就要成为放映队员口中的一块肉了。
现在的这顿愉悦的进食，只怕已经是它羊生里的最后一顿了。
“啊……”
“你这后生咋个跳出来的！”
老大爷是没想到这里会突然蹦出个大活人，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失声地叫道。
“老伯别怕，我是人，城里来的。”
“红星轧钢厂，就是我工作的地方儿了。”
林阳赶紧自报家门道。
他这自然是故意而为的。
红星轧钢厂在这四九城内外的名号儿有多响亮，林阳自然是知道的。
尤其是对于乡下人来说，红星轧钢厂的名声，简直就是如雷贯耳。
能进入轧钢厂的，哪怕就是当一个普通工人，那也可以说是祖坟冒青烟的事情了。
林阳在日常的工作和生活当中，也是不止一次地经历过这种事情了。
所以，为了迅速拉近跟这老大爷的关系，林阳便是说出了自己的来历了。
“你是……轧钢厂的？”
老大爷一副完全不敢置信的神色，紧跟着就问道。
对于轧钢厂，他自然是知道的。
也正是因此，这老头儿才不敢相信林阳的话。
在他看来，轧钢厂里上班的，那都是技术人才啊！
这样的人才，在如今国家建设的大潮中，哪一个不是金豆子一般的存在？
这样的人，怎么会跑到这山野荒村里来了？
“莫不是个骗子！”
老大爷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林阳。
但是，当他看着林阳的穿着打扮，的确就是城里人的模样儿。
再看到林阳面色白嫩而又红润，身上散发着一种堪称高贵的气息，气质上也是温文尔雅。
俊朗的面庞上，带着一抹沁人心脾的笑意。
这就绝不是乡下的年青人所能具备的特点，的的确确是城里人的特点啊！
所以，这老大爷自己就先自打消了心头的这个怀疑了。
“是。”
“老伯，你看，这是我的证件。”
林阳走上前来，一边儿掏出了身上携带的证件。
这证件送到了老头的面前，林阳突然又是想道：“这老头别是文盲吧！”
在这个年代，文盲率可不是一般地高。
尽管夜校和扫盲班，让不少原本目不识丁的大老粗，认识了一些字，可以进行简单的书写与阅读，但这是在城里才达到的效果。
在乡下农村，是达不到这样的效果的。
可以这么说，乡下的人，百分之九十五，甚至更多的人，都还是不识字的。
别说简单的书写与阅读了，一辈子不会写自己名字的，这都是比比皆是的。
要是这老头也是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这才好玩儿了呢。
就算自己掏出了证件，不也是没用的？
“不，还是有用的。”
林阳转而又是想道，在这个时代，能够拥有自己证件的人，毕竟还只是少数的。
而这少数的人，既然是能够拥有自己的证件，自然而然的，这也就让这少数的人，成为了大多数人都羡慕的存在了。
这老头就算是不识字，认不得证件上写的是什么字。
但是，当这老头看到证件，再看到证件上的照片，必然是会相信自己的话的。
这也是很可以的。
只不过，出乎林阳预料的是，这老头竟然是一个识字的。
“你叫林阳？”
“是轧钢厂食堂大厨……”
这老头擦了擦昏花的老眼，想要用手来拿证件，但他马上又把手缩了回去，在自己的土布褂子上擦拭了起来，这是认为自己的手脏，不配去拿证件，他就这么一边擦着手，一边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往证件上看，口中则是大惊失色地说道。
红星轧钢厂是何等所在，这老头是知道的。
他认为，只要是能进轧钢厂的，哪怕就是去当个扫地的，那也绝不是一般人了。
没关系、没后台、没能耐，这是压根儿想都不要想的。
更别说在厂子里干其他工作的了。
而林阳，竟然是在食堂当大厨！
这能是一般人吗？
那可是有着万把人的大厂啊！
而食堂，那就是负责那万把人吃饭的地方。
而大厨，就是食堂的一把手啊！
这要是没有真本事、大能耐，那是绝对坐不得大厨的位子的。
再看看林阳，还如此年轻，不过是二十出头的模样儿。
然而却是如此有能耐，年纪轻轻，就成了食堂里的一把手了。
实在是不能不让这老头对林阳惊为天人啊！
“哦，老伯原来还是识文断字的！”
林阳对这老头，也是不得不刮目相看，惊叹说道。
“我小时候，念过几年的私塾……”
“我叫张燕山，我这名字还是老师给我起……”
张燕山也是跟着自报家门，说了一下自己的情况。
原来，张燕山小时候，家里还有着几顷地，在这里，是名副其实的地主了。
而他也是过上了几年少爷的日子。
他念私塾，就是在那时候了。
只是可惜好景不长，也就在那之后，他家就迅速败落了下去。
到了现在，更是一贫如洗了。
但是却依旧顶着个地主的名分，总是受到成分奇差的出身的伤害。
这次，放映队来放电影儿，队长就指明了，要让他家杀羊招待。
不然就拿出三十块钱算完。
三十块钱，对于如今的张燕山来说，这无异于就是要他的命。
拿不出钱的情况下，只能是贡献出这只母山羊了。
可是，这只母山羊是他家的希望所在啊！
就靠这母山羊降崽儿，卖俩钱儿，过日子了。
这要是没了这母山羊，日子还怎么过？
只是，张燕山却是找不到拯救母山羊的办法。
最终还是不得不杀了母山羊，招待放映队。
为了让这母山羊吃好最后一顿草，张燕山强忍悲痛，就把这母山羊牵到这山脚下来。
这里草木丰盛，张燕山是想让这母山羊好好吃一顿，也就算是为它送行了。
“我实在是不忍心杀了它……”
“我孙女孙子的学费，还要靠它降崽儿卖了钱，来筹措……”
张燕山说到悲痛处，忍不住地就是老泪横流，泣不成声。
“老伯啊，这三十块钱我给你，你这母山羊就别卖了，还养着，让它下崽儿吧！”
林阳也是动了恻隐之心，叹口气说道。
他的手里，已经是掏出三张十元的大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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