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洪采衫住院后俞劭经常隔三差五地找机会去看看洪采衫,每次都要错开薛涵正由着顾裔沉的陪同出现。洪铁岭夫妇看着也是知道些道道的,只不过两人都是睁一眼闭一眼,只当不知道,也不同任何人道说。
俞劭每次去洪采衫那边都不会待多久,算来最长的一次也不过是十分钟,但是也就是这么几分钟的事他总是能够从各个地方赶过来。俞劭最后一次踏进这个地方的时候不是个让人开心的时机,或者说那时候真是令人伤心,甚至对很多人来说都是让人窒息绝望的。
白色的布盖过头顶,被医务人员无情地推出来的床脚挂着哭声动天的洪母,她嚎哭着不让医务人员将车推走,那上面啊,是她的宝贝,是她的命根子,然而而今这个宝贝就这么撒手人寰了,丢下了两个老人,让这白发人送了黑发人。
洪铁岭和居翡两人都是红肿着眼睛托着洪母,然而洪母就像黏在那铁架子上似的,愣是在一个年轻人一个大男人的拉拖下都是没有移动多少。薛涵正沉默地坐在长椅上,白衣的医务人员脸上满是不耐烦,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说道:“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说是“请”却一点都没有放低姿态,而且,工作啊……于生于死,对他们来说都是工作。没错,在医院来看,每天要面对那么人的死亡,要是每一个人去世都悲戚一番,他们也就没法好好生活的,医院本就该这样,没有什么错,但好像又不该这样。
俞劭远远地站在那儿,那边的悲伤仿佛与他隔了一个玻璃,他无法真切地感受到。顾裔沉从俞劭身后向前,拍拍俞劭的肩说道:“或许我们真的有很多事无法抉择。”
很多年轻人总是叫嚣自己的命运自己掌握,自己的未来自己设定,甚至他们想好了自己多少岁该做什么,多少岁可以安心地永远闭上眼睛。很多时候,我们也是被这样的热血所感动。激情,热血,那样属于年轻孩子的东西会让他们大无畏地埋头向前。可是,当他们有一天真正面对着死亡的时候,一切的努力,一切的激情在这里都像是被一盆冰水浇灭了,无力,只剩下无力。
有信仰的地方会把人的出生、结婚、死亡当做人生的三件大事,可是这三件人生大事两件我们都无法掌握。悲观的时候想来真是想笑,连出生和死亡这样的人生头尾大事我们都没法掌握还可笑地计划掌握自己的人生。
啊,无法改变的是人在面对死亡时总是就那么容易地被悲观情绪完全左右。
俞劭静静地望着。
努力过,也是曾努力过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洪母已经被居翡和洪铁岭拖了起来,站在了一边。洪母哭得已经脱力了,如果居翡和洪铁岭现在有一方松开手,洪母肯定会就这么瘫软在地上。
床被医务人员重新推动起来,洪母在洪铁岭和居翡的搀扶下也跟着承载着女儿生命的床慢慢地挪着步子,薛涵正在人不注意地时候也跟了上来。
顾裔沉走上前去,宽慰着逝者的家属,床从俞劭身边经过,没有谁注意到俞劭的存在。也许那一天自己的伪装真的很成功。俞劭想。想着又觉得有几分好笑,这时候自己竟然还能想到这些个无聊的东西,于是俞劭真的笑了出来。只是这声笑声实在是小,并没有多少人注意。
床进入特别通道的时候,薛涵正跟在人末忽然回头向俞劭这边看了一下,俞劭不回避地与他对视。说是对视,薛涵正可没法通过那黑漆漆的墨镜镜片看到俞劭的眼睛。谁也不知道薛涵正到底有没有看出俞劭,只是等到俞劭转身离开原地之后薛涵正都没追过来,薛涵正随着那盖着白布的床离开了,所有人与洪采衫有关的人都随着那张床离开了,只除了俞劭。
俞劭慢慢吞吞地走到走廊的最里头,推开了原本是洪采衫病房的房门,里头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走到床尾,就那么站着看着床头的位置,好像洪采衫人还躺在那里。不过,事实上那里没有人,连灵魂都没有。
洪采衫走了,真真切切的走了,不论是身体还是灵魂,俞劭一个都没有赶得上。坐在陪护的椅子上,俞劭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指上的鬼知,忽然觉得指尖很空,很想夹个东西,就像香烟一样的东西。俞劭笑了一下,倚在椅子上,除去帽子和墨镜仰头靠在椅背上。
他想起了很多事,很多关于洪采衫的事,从头至尾,从相遇到最后一次见到。他以前从来没有像这样没有目的的想起那么多事,这次却是一次想个够本。
俞劭自己知道,他很少能注意到一个人,很少能记住一个人,但洪采衫是第一个例外。被亲人作为精神病人送到精神医院医治他本身是没有放在心上的,才开始几天,身边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他也是一个都没有记住的,但是某一天,那个带着开朗微笑的护士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被他记住了。明明身在扭曲的环境里,明明服务于那些外人厌恶避之不及的精神病人她却能一直保持着真挚开朗的笑容耐心地听着那些病人奇奇怪怪的要求。然而,那时候记住她能想到的也只是——她是个适合做护士的人。如此而已罢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洪采衫的热情,洪采衫的善良,洪采衫的乐观等等就这么潜移默化地被俞劭接受了,甚至是自己在身背通缉令的时候也能轻松地走到她跟前,似乎从没有考虑过她会背叛自己。
对于薛涵正那时所说的让人误解是洪采衫告诉了他自己行踪的话俞劭早已经想通了,自己从离开洪采衫家到再次回来的时间根本不够薛涵正等人赶到这边,薛涵正之所以会到洪采衫家想来是想到自己会来找洪采衫在这边放了眼线才对。
真相被揭开的时候俞劭觉得心很沉,现在回想还觉得很沉,甚至比那时候还要沉,因为这次他不仅站在真相的角度上,更站在了过去的回忆中。猛然就想起那天赵传在河边疯疯癫癫和顾裔沉说的关于回忆的话题——忘了回忆,忘了回忆本身。
俞劭手下一动,一个奇怪的问题喃喃自语出口道:“如果忘了回忆,洪采衫还会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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