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曹颙活了两辈子,也没听过这么多的奉承话,都不禁有些脸红。
这说的还是他么?就他吹了几个月沙子,如今这黑不出溜的泥鳅样,也找不到半点“貌似潘安”的影子。
大家伙说得热闹,曹颙看着这众人百态,却是心里空落落的。
人生如戏,整日里这般虚头八脑的,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刚好小厮来找,到是门房有十三阿哥府的管事等着求见,曹颙便向众人告罪,从花厅宴席这边出来。
门房里,来的是十三阿哥的门人,郑沃雪的丈夫王全泰。
前几天,曹颙初回京时,去过十三阿哥府。王全泰刚好出去,两人并没得见。
两下见过,曹颙道:“我这半年不在京里,音讯不方便,回来才听说你叔叔添了个小子。估摸着现下也将百日了,我的礼却是才送去,实是怠慢了。”
王全泰闻言,笑着说道:“七叔也给小人这边来信儿了,小的内人预备了些京城的新鲜东西使人送了过去。曹爷出差的事儿,小人在信上都提了,叔叔那边想来不会挑曹爷的礼。“
见了王全泰一口一个“小人“,言行同其他权贵府邸的管事无二样,曹颙的心里也是颇为古怪。
王全泰原本的山东汉子的勇武与爽快,好像都被磨平了。
他心里叹了口气,这也算是好事吧。
只是适应了京城的规矩,王全泰才能在京城活下去,熬出个前程来。
除了带人过来接侧福晋富察氏回去之外,王全泰还领了任务,那就是请曹颙过那边府去。
虽不晓得十三阿哥到底有何事找自己,但是现下天色不早了,那就早去早回吧。曹颙拿了主意,便同门房说了,让他们稍后告知曹寅。他自己个儿,则是带着几个人骑马往十三阿哥府去了。
刚才空腹吃了不少酒,这小风一吹,曹颙就有些上头,身子在马背上打晃。
任家兄弟与小满跟着,见了就有些不放心,勒马上前,道:“大爷,要不小的到前面叫辆马车来,爷坐马车去?”
曹颙用左手揉了揉脑门,道:“不用特意去叫,碰到就雇个,碰不到就算了。”
风势渐大,乌云蔽日,天色渐渐暗下来。
路上行人稀少,走了两条胡同,也没看到有赶车的。
任叔勇没有法子,想着要不要快马去前门那边叫车,被曹颙给拦下:“算了,这冷风一激,酒也醒得差不多。”
话虽这样说,大家也不敢让马跑快了。
主仆数人,“踢踏”、“踢踏”地驾着马,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金鱼胡同。
天上已经飘飘洒洒地扬起雪花来,落到人脸上凉丝丝的,却是让曹颙舒坦不少。
管家一边引曹颙见了客厅,一边使人往二门送信。
十三阿哥不在前院,想来是在内院陪福晋。
十三福晋有了身子,再有一两个月,也到产期。因显怀,出行不便,这边才由侧福晋富察氏到曹家贺寿。雍亲王府那边去的,则是另一位侧福晋瓜尔佳氏。
十三阿哥得了曹颙来了的消息,从内院疾步出来。
见到曹颙的那刻,他却是不由皱眉,道:“这是吃酒了?脸怎么这么红?外头可是变天了,你大病初愈,身子也当仔细。”
虽说板着脸,但是却难掩话中关切之意,曹颙听了心里暖呼呼的,摆摆手道:“谢十三爷惦记,不碍事,一会儿回去喝碗姜汤发发汗就好了。”
十三阿哥神情舒缓,道:“虽说天还不冷,到底要进冬月了,这风却硬。虽是年轻,你也不能糟蹋身子,要不然落下病,却是要遭罪一辈子。”
他沉寂这七八年,大多数时候被病痛折磨。
虽说曹颙前后淘换了不少治风湿腿疾的方子给他,其中也有些效力。这几年却是又犯了,实在人不胜其烦。
闹到后来,十三阿哥都懒得再寻医问药。
要不是十三福晋劝了多遭,怕是十三阿哥早就不再吃药,听之任之了。
曹颙点点头,道:“晓得了,身子是本钱。别的不说,正如家父所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保重自己,不让亲长担忧,才算大孝’。既为人子,多年抚育之恩未报,怎么敢再因自己个儿的缘故,累及亲长跟着操心。”
这其中,却是有劝解十三阿哥之意。
这些年,曹颙见过他的期盼,也见过他的失落,实怕他郁郁寡欢下去,无法逃脱壮年早逝的命运。
十三阿哥听了,嘴角扬了扬,不置可否。
他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膝盖,面上现出几分苦涩来。
治了这些年,他之前看着已经是尽好了,如今却是犯了宿疾。这关节处红红肿胀的,起了脓包。
这一身的风湿,都是谁所赐?
这腿上的脓包就是见证,自己从天之骄子、皇上宠爱的皇子阿哥,成为阶下囚。
自己是臣,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有啥说的;自己是子,父命难违,更没啥说话的余地。
现下想想,不知道自己个儿是不是沾了这脓包的便宜。
同样是因夺嫡倒霉的皇子,大阿哥与二阿哥可是被圈着,每年就不停地生孩子了。他这边,虽是没有封爵,闲散宗室待遇,但是却胜在能有些自由。
想这些,却是多了。
十三阿哥从袖口里抽出一张信封,递给曹颙。
软塌塌的,曹颙打开看了,却是一打天会号的银票,数额有数百到数千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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