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天下人,不妨也等着。看朕弃此半壁江山,此生是否便难成明主,看她日后留于青史之名是红颜祸水还是三尺青天!”一道城门隔了巍巍宫阙,却隔不住浩浩帝音。
这日傍晚,永寿宫塌,盛京城乱,男子一袭残衣坐在马上,于两军阵前立言,要天下谨记——以帝之名。
“此言未免过早,能出盛京再说不迟!”帝音未灭,一道鸿音即生,携大风怒雷而至!
漫天红霞仅余一线,杀机自城内而来,刺破晚霞,惊了御马。
步惜欢轻抚马鬃,李朝荣策马而出扬剑护驾,清风剑刚挑出便迎面撞上贯来的大风,那箭风霸道至极,浑具煞破云霄之力,李朝荣惊得面色一变!
元修今日在内城门外和皇宫密殿中两度负伤,竟还有这等开弓之力!
李朝荣心惊之时,箭风已逼弯了剑尖,擦划出一溜儿细碎的星火,直逼步惜欢!李朝荣回头时,见步惜欢的眉心被照亮,似皓月映入明潭,刹那间被星火惊破!
“陛下当心!”李朝荣纵身而起,反仰折回之时,忽觉剑气生异!
剑在他手中,剑气竟离剑而去,徐徐一荡!这一荡,星火激散,乘剑风直上,入万里星河,于凛然杀机里绚烂一绽,惑人心神。李朝荣心神一失,内力即乱,凌空落下之后提剑仰头,正见箭矢射入漫天星光里,刹那间连声崩断,铮音不绝,随剑气余力凌空迫向城门。
一线红霞气吞城楼,千军万马皆不可见,唯见大风连卷残霞,撞上清风剑气,残箭上泛起层妖红,两道内力绞杀的瞬间,星火残箭皆化作残灰齑粉,风摧而落,寂灭无声。
城门内外久无人声,步惜欢依旧轻抚着马鬃,李朝荣回头,惊色难消。
方才借清风剑气之人应是圣上无疑,剑气无识,星火无念,随心而御,非臻化境不能为之,圣上之功果真大成了!
“朕非但要走,还要带身后的百姓一同出城,爱卿不妨拦拦看。”步惜欢懒洋洋地抬了抬手,一名将领立即策马而去。
御林军后方,百姓赶着牛马车,车子里外坐满了人,有背着行囊的,有抱着孩童的,拖家带口,大多数人仰头望着被大火烧红了的天,神色彷徨不安。
好端端的忽然要背井离乡,如同流民般远迁他乡,谁都不愿不舍,奈何乱世将至,不走难活。
但因走得突然,百姓收拾行囊携家带口颇费了些时辰,圣驾及御林军一直在等,外城的城门已被御林军所占,只待百姓到齐,一同出城。但此时仍有百姓未到,元修却已率亲卫军追至,多等一刻便多一分变数,步惜欢命人到后面点齐兵马,先将到了的百姓送往城门口等待。
车马流水般缓缓退去,步惜欢望向元修,面上不见波澜,却先发制人道:“朕已派人将恒王接出,其余人于朕来说生死无关,但华老将军于爱卿来说,只怕并非无关之人。”
说话间,御林军中绑出一人来,正是元修的外祖父。
天色渐暗,城火未灭,黑烟漫过城楼,似狼烟起,冷风如刀。
两军严待,天下间最负盛名的两个男子隔着城门对望,狼烟呛煞喉肠,人声寂灭,杀意透骨。
半晌,城门那边传来元修的声音,平静,却森凉,如冰封的静湖下藏着的寒刀。
“退!”
这时,城西。
几道人影趁着夜色摸进了一条深巷,风穿过弄堂送来淡淡的血腥气,血影脚步一顿,随即纵身窜上一棵老树,跃下来后一身杀气。
“家里漫水了?”绿萝用江湖黑话问。
“元修果然骨子里流着的是元家的血!都督带他走咱家窖子,他没救成人,回头倒把咱们家给端了!”血影啐骂道,他们乔装出府,一路上到处都是官家府里的马车,他们混在丫鬟小厮的人堆里摸到了城西,这一路脚程虽慢了些,倒挺顺利,哪成想都到了家门口了,竟又生出变数来!
“密道通往何处?”姚蕙青问。
血影听出她问得急,便如实道:“外城观音庙。”
“那糟了,圣上有险!”姚蕙青忧心忡忡地道,“将士们的家眷出城需些时辰,我等也未到,圣驾此时必定还没走。侯爷举兵清剿此地,所图何事?若仅是泄愤倒也罢了,若不是……这会儿只怕已有兵马从密道往观音庙去了!侯爷若率兵守住内城的城门,圣上恐有被围之险!”
姚蕙青仰头望了望天,重重深巷遮了远方的城门,却遮不住那被火烧红的天。旧巷幽深,不见灯火,唯见天那边一弯冷月悄升,这光景让人恍惚忆起进侯府的那夜,犹记得那夜路虽幽长,幸有皓月当空,而今冷月似钩,已蒙血色。
她与那人虽仅有一面之缘,但依旧记得那夜一盏明烛映亮西窗,当日披甲还朝英武无双的男儿倚在榻上,病颜惹人叹,沉郁寄眉间。一瞥之缘,她已看得出他心志必坚,其情必绝。
为明志而不惧自戕之人,性情中多带有几分决绝,正应了那句“世间重情之人多是绝情人”之言。
那人志在报国时可不惧自戕,志在复仇时想来也不惧弑君……
风过深巷,低呜不止,悠长如叹息。
一声拳音传来,打断了姚蕙青的思绪,血影收回砸到墙上的拳头,忍下了去城外报信的念头。他一走,这些妇孺就只能靠绿萝一人保护,绿萝必以萧芳为先,其余人难以自保。再者,报信也没用,御林军人少,把守城门和护卫百姓分出了不少兵力,主子即便得知有险,可调之兵也不多,即便以神甲军与西北军周旋,可偷袭后方的禁卫军如若改杀御林军的家眷,大军必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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