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林特·洛佩兹将那黄金吊坠交给自己,尼莫也的确将它带上了地表。可他们终究在地表错过。弗林特把他带进路标镇,而后他们没再有太多交集。
除去弗林特去世的那一日,尼莫关于那位旅店老板最后的回忆,是在那间带着纸卷气味的小型图书馆。
【不用找钱啦,多出来的给莱特家的小家伙们买点糖果吧。】
他们始终对彼此一无所知。
有点遗憾。
尼莫左手下意识摸上因为失去吊坠而显得空荡荡的胸口,沾满血迹的法杖末端戳进细沙。几千米外,便是回忆的终点——
自己在这里亲手将锡兵佣兵团毁灭,杀死了安的兄长,杀死了自己曾经憧憬的英雄。
尼莫垂下视线。
悲哀与歉意的情绪仍在,但在洞悉一切之后,之前那仿佛要将他压垮的罪恶感减轻了不少。漫长的记忆将它们统统裹住,最终化为肃穆与安静的敬意。
这里不再是个单纯的情报来源,感情使他的计算变得复杂而不稳定。
毕竟人世间除去立场与目的,仍有不少值得驻足的事物。苍白的人形魔王微微低头,认真地冲那荒废已久的战场行了个战礼。
敬对手,敬自己。敬不可逆转的过去,敬不再重复的未来。
行完礼后,尼莫半蹲下身,一只手按上地面。
先是一点点亮光,而后是整个碧蓝的天空——顶级幻术再次启动。一个充满阳光,却空无一人的路标镇出现在深渊之底,将那荒凉的战场尽数吞噬。而他自己正站在那间熟悉的图书馆内,古旧的木桌旁,虚假的阳光穿过门前的枝条,在深色的木头桌面上投出一片片光斑。
拉开幻境中的高脚椅,尼莫将法杖靠墙搁好,在桌旁坐稳。桌边还堆着不少没来得及归位的书本,他随手挑了本,上面的文字与他记忆中的别无二致。
只不过没有人声。
这次尼莫没有创造虚假的行人。不是因为不想这样做,只是单纯的因为做不到——他第二次伸出手,一个酷似奥利弗·拉蒙的幻象出现在图书馆门口,可惜只有体型类似,面目模糊至极。
他当然记得奥利弗的五官样貌,违和感却始终存在,他总觉得自身创造的幻象少了些什么关键的东西。尼莫收回手,将手中的书页再次翻过一页。那幻象兀自扭曲片刻,渐渐散去。
幻影消散之后,尼莫的视线在那虚空中无意义地停留了几秒。
不知为何,面前溢满阳光的景色比骇人的尸堆更让他难过。
尼莫无法命名此时堵在胸口的情绪,它温暖而沉重,长着尖锐的刺,让他的呼吸变得快而急。沉思片刻,他努力拉扯嘴角,露出一个没人能看见的微笑。
没有让人无法喘息的痛苦,没有撕心裂肺的悲伤。可有几滴透明的液体落上书页。他看到它们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脸颊是湿润的。
漫长而安静的前行中,尼莫认真考虑了会儿直接前往地面的可能性。可若自己推倒那栅栏,数不清的上级恶魔绝对会趁机侵入地表,将地表的一切彻底破坏。但要是使用老办法,他首先得借助外力封闭认知,可是这一回,不会再有人将他的头颅带离。
解法至今没有出现,每一条路都通往错过与毁灭。
在他的记忆之中,奥利弗一直在给他带来惊喜。或许用上自己所有的计算能力,他也猜不透这个平凡恋人的下一步棋。正如他算不出,地面之上的奥利弗此刻正带着怎样的表情。
……请你再让我惊喜一次吧,奥利。
魔王没有施放清洁咒,他用手帕擦净手上的血渍,袖口抹去书页上的眼泪,继续读那本啰啰嗦嗦描述林中草药的书。若忽视那无人的寂静,这景象温暖而平凡。
弗林特的那首歌,后半段是什么来着?
“美丽的桑德拉,我心爱的人。”
似乎想要打破这寂静,回忆着弗林特·洛佩兹的声音。尼莫漫不经心地轻声哼唱道。
“你是否在路的尽头等候,注视着我燃烧的灵魂。我愿舍弃这余生,再看你一眼。”
圣地哈特菲尔德,中心教堂。
哈姆林·埃尔默睁开眼睛,震惊地望向许久不见的阳光。他甩了甩昏昏沉沉的脑袋,挣扎着爬下床,将自己在浮空椅上固定好。再三确定这里是一楼后,哈姆林直接从窗户冲了出去。
两条龙瘫在院子里。蓝龙看起来虚弱至极,它整个儿趴伏在地上,用力翻着白眼,但没有动弹的意思。红龙将长脖子搭在蓝龙背上,睡得直打呼。
龙族的成员还没离开,哈姆林咕咚咽了口唾沫,望向另一边——
壮硕的黑马温顺地垂着头,一动不动。风滚草的团长正在独自一人给马备鞍,背对着他。虽然气息虚弱了不少,哈姆林非常肯定,那位骑士就是奥利弗·拉蒙。
一直伴随他的另一个气息不知所踪。
“拉蒙先生!”哈姆林驱使椅子上前,扯开沙哑的嗓子。“我——”
那背影凝固了会儿,随后,奥利弗·拉蒙转过脸来。
哈姆林硬是把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半句话憋了回去。
风滚草的团长状况很不好。
在这所教堂里,哈姆林见过无数负面感情。可他此刻甚至不敢确定对方的情绪是否消极。那不是绝望导致的万念俱灰,也不是懊悔、悲痛或举棋不定。奥利弗·拉蒙看上去仿佛与这世界割裂开来,那双绿色的眼睛的确正注视着自己,却又像在观望虚空中某个不存在的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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