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之战能够取胜,广平侯居功至伟,朕在得知他受伤之后心急如焚,已经派数名医术精湛的太医携带各种药材赶赴西境。无论如何,广平侯都不能有事。”
刘贤神情郑重,目光诚挚。
裴越垂首道:“谢陛下隆恩。”
刘贤轻叹一声,又道:“至于南安侯苏武,虽说他在后续的战局中奋勇果敢,京军西营也击溃吴军侧翼,为最后的围攻创造有利条件。但是此事终究不能混为一谈,如果不是他最初指挥失策,导致我方中军陷入险地,广平侯自然不会受伤。具体如何处置,朕想听听裴卿的意见。”
裴越望着他眼底深处那抹愧色,摇摇头道:“臣不清楚当时的情况怎敢妄言?还是等左军机和南安侯返京之后,查明事情真相再行定夺。”
不知为何,刘贤忽地松了口气。
他心中的忧虑并非是苏武的失职,而是裴越会继续追问:当时苏武负责的战线出现纰漏,这究竟是能力的缺失还是刻意为之。
或许只要苏武不承认,没有人能找到确凿的答案,毕竟战场上风云变幻,任何情况都可能出现。然而关键在于裴越一旦提出这个疑问,那便意味着他对有些事起了疑心,这是刘贤不想看到的局面。
只是他心里的愧疚难以消除,因为吴太后先前同他说过,苏武刻意让西吴骑兵冲击中军是她的懿旨,最后谷梁受伤也是她让苏武安排的死士所为。如果让裴越知道这件事的真相,恐怕决裂便在眼前,而刘贤并不希望走到那一步。
他很清楚吴太后为何要这样做,虽然他并不赞成这种手段,但裴越早已成为朝中的一株参天大树。攀附在这棵大树上的藤蔓不计其数,从朝堂、军中、州府一直到民间,声势浩大几近于遮天蔽日。
换而言之,裴越如今确实具备威胁天家皇权的底气。
想到这里,刘贤神情复杂地问道:“裴卿可知朕为何要在此地设宴?”
裴越淡然道:“臣暗自猜测,许是因为去年在沁园之内,陛下与臣有过一番恳切长谈。”
刘贤道:“是,朕至今依然记得裴卿当时说过,人活于世总不能只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既然身处高位便要为芸芸众生做些事情。不瞒你说,卿之言语朴实无华,朕却有振聋发聩之感。从裴卿的身上,朕看到了先皇和莫文正公的胸怀与气度。”
裴越微微垂首道:“臣岂敢比肩先帝与莫文正公。”
刘贤坦然道:“若不能比,先皇又怎会命裴卿为辅政大臣?莫文正公又怎会屡次维护你?不过朕想说的不是此节,而是想问裴卿一句,将来的南境会是何等模样?”
不问大梁而问南境,这句话委实意味深长。
暂且不提朝廷对于裴越这次立下的功劳如何嘉赏,南周朝廷虽然已经归顺,但想要将南境疆域顺利纳入大梁的版图之中,无论如何都绕不开裴越,毕竟如今驻守南境的军队或多或少都有这位年轻国公的印记。
裴越从容地答道:“依臣之见,南境疆域需要重新划分,打乱原先盘根错节的本土势力。想要做到这一点,长期驻军乃是必然。臣在返京之前,对留在南境的军队进行了一番简单的布置。因为时间比较紧急,所以臣无法提前请示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刘贤摇头道:“你身为南军主帅本就有临机决断之权,何谈恕罪二字?只是朕想知道,裴卿究竟是如何布置南境军务。”
裴越道:“臣分立宁州大营、江陵大营、徐洋大营、平江大营和建安大营,管辖南境九州之地,分别由原汉阳守将谷节、保定侯蔡迁、祁年大营主帅张齐贤、镇南大营主帅郭兴和原武定卫指挥使秦贤暂领防地军务。”
刘贤浅浅饮了一口酒。
此时他愈发理解吴太后的忧虑,按照裴越的陈述,南境五帅之中只有保定侯蔡迁算是天家的人,他也相信蔡迁作为先皇信任的武勋,不会生出不轨之心。然而谷节、张齐贤、郭兴和秦贤这四人,毫无疑问是裴越的人。
想来这便是裴越的底气所在。
就算裴越孤身一人返京,身边没有那两万余精锐步卒和三千背嵬营,而且在朝中没有任何助力,祥云号也根本不存在,又有谁敢动他分毫?
倘若裴越在京都有个闪失,南境九州之地必然得而复失,不论有没有人能取代裴越的地位号令群雄,届时肯定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犹记得当初母后曾经说过,裴越最大的弱点便是一人维系所有关联,只要他没有任何防备地死去,那么困局便可豁然开朗。但是连她也没有想到,裴越在短短一年里便能走到这一步,如今他若真的死在天家手里,后果之严重没人可以承受。
不过更让刘贤感到不解的是,裴越居然会这般坦诚,言语之间丝毫没有遮掩。
他是笃定朕不能下定决心因而有恃无恐,还是像当初那般光风霁月事无不可对人言?
曾经他坚信不疑是后者,但这半年来不光是吴太后屡次提点,朝中一些大臣或直白或隐晦地表达担忧,尽皆指向裴越的忠心恐怕要打上一个问号。
一念及此,他轻声说道:“朕明白你的心思,所以才决定将饮宴之地设在沁园。”
裴越点头道:“其实臣也知道陛下的顾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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