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梁微微挑眉道:“入宫之前,我去太史台阁见了沈默云。”
洛庭凝望着他的双眼,直截了当地问道:“兄长,虽然你我皆知静宁宫的守卫由銮仪卫负责,可是德妃今天在祭天坛上说的那些话,究竟和太史台阁有没有关系?”
谷梁身为军中的大人物,对于太史台阁的底蕴知之甚详,当然清楚这个衙门的特殊性和强大的实力。銮仪卫已经在宫中展开从上到下的自查,可是台阁依旧完全掌握在沈默云手中,纵然里面有些人背后还有一根线牵扯着,却很难在这个时候反抗沈默云的决定。
按理来说,沈默云身为开平帝无比信任的孤臣,不应该被两府重臣怀疑,可是德妃能带着匕首进入太庙甚至还知道宫中隐秘,此事很难与台阁脱开干系。
谷梁想了想说道:“沈默云告诉我,銮仪卫中确实有台阁的人,但德妃之事与他无关。简单点说,他安插进銮仪卫的人其实不是他的人,极有可能是王平章在十多年前埋伏的棋子。他让我转告莫老大人和你,台阁会竭尽全力挖出城内的细作。从我的角度来判断,沈默云没有说谎。”
洛庭轻叹一声,面上略显犹豫,但终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缓缓道:“我会尽力协调朝中各部衙,同时安抚好城内百姓,为兄长和襄城侯做好后援诸事。”
谷梁起身道:“好,我还有一些事情要与萧瑾相商,告辞。”
在他离去之前,洛庭忽而喊道:“兄长。”
谷梁驻足转身,望着洛庭迟疑的神态,不禁坦然道:“放心,我不是王平章的人。”
洛庭惭愧地道:“兄长,我并非怀疑你的忠心——”
谷梁打断他的话道:“你我相交将近三十年,理应知道我不会欺瞒于伱。说到忠心二字,我谷梁确实比不上你和莫老大人,但这次我肯定不会让王平章如愿。原因其实很简单,倘若他和刘质得势,广平侯府能否保全犹未可知,中山侯府一定会消失。”
想到他和裴越的关系,洛庭终于彻底放下心,也算是明白为何之前在祭天坛上谷梁愿意出手。
想必他在出手的那一刻,心情亦是无比复杂。
世事如棋,无人能够幸免。
……
谷梁其实很清楚洛庭心中的担忧,他先前所言并无虚假,只不过还有一些未尽之语。
穿过承天门幽深的门洞,走出这座巍峨的宫城,听着身后传来宫门落钥的声音,他不禁扭头看了一眼。
夜色如墨,幽光隐隐。
登上广平侯府的马车之后,车轮缓缓碾过平整的青石地面,谷梁双眼微闭,良久之后才说道:“陈希之还在沈宅住着?”
车厢内还有一人,却仿佛隐身于昏暗的光线之中,不疾不徐地说道:“是,老爷。之前四少爷传回消息,陈希之被姑爷安置在兴安府城,我们的人便暗中盯着。沈默云的心腹将姑爷的人赶走,带着陈希之悄悄返回京都,进入沈宅之后便再也没有出来过。”
谷梁沉吟道:“知道了,将人手撤回来。”
那人迟疑片刻,不解地问道:“老爷,既然您决意袖手不管,只守京都不管皇帝的死活,为何先前还要救下太子?”
“救刘贤是为裴越的将来铺路。”谷梁平静地说着,继而脑海中闪现洛庭的只言片语,所谓突然反叛的廷卫、阴险一刀的刺杀、淬毒的刀锋、寻常的毒药和御药房里现成的解药……
想到这些,他不禁冷笑道:“刺客应该确有其事,只不过真正的刺客早就死了,祭天坛上的刺客只是一个幌子而已。我永远都不会小瞧陛下,所以只会默默看着,必要的时候给那些人行一点方便而已。”
那人了然颔首,又道:“既然如此,老爷为何不肯将实情告知姑爷?”
谷梁淡淡道:“越哥儿虽然早早就在南方布局,其实他只是想自保而已,真要让他知道都中这些暗流涌动,他肯定不会坐视陛下陷入绝境。可是他显然不明白或者说不愿明白那个朴素的道理,皇帝的信任永远只有一时,如果让陛下安然无恙地扫平所有叛逆,将来中山侯府哪还有太平日子可言。”
那人恭敬地说道:“属下明白了。”
谷梁微微垂首,自嘲地笑道:“陛下要用我制衡王平章,但也时时刻刻防备着我。大体说来,他对我还算不错,所以我这段时间也曾犹豫过,只是想到先父身首异处死不瞑目的场景,心中便有无法化解的郁卒之气。”
那人脸上浮现愤怒与悲痛交织的神色。
谷梁吐出一口浊气,轻声道:“京都之乱,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达成的目的,我们要做的无非是将局势朝着某个方向轻轻推一把。吩咐下去,按照之前拟定的方略,该做的事情不要含糊,有些人和事则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人凛然应道:“是,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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