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潜伏着无穷的罪恶,却也孕育了希望。
前雍城那座富丽堂皇的大将军府外,刘达亲帅护卫营,把自家府上围了个水泄不通。
不过小半个时辰之后,大将军府侧门里,被绑缚得严严实实的男男女女,鱼贯而出。
最后,大将军府中门伴着沉闷的声响,徐徐打开,刘家少将军将用绳索缚住上半身,走起路来依旧环佩叮当的大将军府少夫人,安北王府嫡女,安北王同父异母的亲妹妹,亲自从中门送了出来。
她那一身绿色华服,和那一身碧如深潭绿水的首饰,即便是在暗夜里,依旧能在火把的映衬下,散发出绿色的幽光。
她一语不发,她弄不明白,为何岐雍关那位名震关内外的女将军,已经在阵前落马而亡,劼国和旌国大军,已经扑向安远大营,而有她在,有她坐镇的前雍关,丝毫无恙。
只待大事得成,她的亲弟弟,得了这北境的天下,自立为王那一天,她就可以和少将军一起,收付岐雍关,刘家就可以不伤一兵一卒,占据岐雍、前雍两关,他们安家军和刘家军的血,凭什么要为云家而流?
云家不过送了个一身残病的女儿过来,就要他们安家世世代代俯首称臣?这是她阿娘常说的那句话,那个连蛋都下不了的病鸡,凭什么压在她们母女头上?总有一日,要叫她知道,在这北境之内,究竟谁才是最尊贵的妇人,总有一日,要叫她身首异处,尸骨无存……
她阿娘,她的阿娘,就算是被她那个隔了肚皮的长兄陷害之后,还能源源不断地给她送人送银子,她阿娘让她支撑住,让她好好儿笼络着刘家上下,等她的亲弟弟大事得成,她在刘家,就是天了。
她听她阿娘的,一步步按照她老人家送来的信谋划,处心积虑,小心翼翼,连她最在意的丈夫,都让人染指了。
可为什么,不管她怎么说,她那个和她做了十多年夫妻的丈夫,都只一脸冷漠地看着她,她受不了他那样的眼神,他让人把她绑了,推着她出了中门的那一刻,她好像只明白了一件事,这就是一场戏,而她,就是那个戏台上从前惹得人哈哈大笑的丑角……
当她从半明半暗的火把里,看见长春的那一刻,她突然哈哈大笑,那笑声,在这暗夜里,疯狂而刺耳。
长春躬身长揖:“得王爷令,小人特来,接姑奶奶归去,和老太妃团聚。”
她从大将军府正门出来,毫无知觉地下了高阶,在笑声中转头,望着那个朱红色的大门,一点眼泪迅速地从眼角划过,多少年前,刘家欢欢喜喜把她从这座大门迎进去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今日这中门再开,还是那个人,把她从那扇门里送出来,虽说比不上大婚那日的隆重繁琐,倒是丝毫不失她作为安家嫡女的脸面。
她扭头定定看向站在她身侧的丈夫,却是眼神一片空洞,轻轻开口道:“什么意思?大郎这是要休了我?”
此时的刘少将军似乎也有所触动,只清了清已经干涸得快要冒烟的嗓子,满怀歉疚道:“为了孩子们,你走吧,安心走吧,旨意说,只要……就既往不咎,不牵连,不祸及满门……”
“我问你几句话,你放心,我不赖在这里。”
“你问。”
“我拿你令牌那日,你知道?”
“嗯。”
“邹家大姐儿是诈死?”
“不是,是真的。”
“我阿娘给我送人送银钱,你都知道?”
“开始不知道,后来,后来王爷派人送了铁证过来……”
“他让你做的局?就为了坑你媳妇儿?你孩子的阿娘?”
“不是,王爷说,你若不出手,我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知道的?”
“兽阵发作之后不久,王爷送的信儿。”
她怔了怔,又突然无声笑了出来,这一两年,他极少回家,和从前判若两人,他的眼神要不在她身边的丫鬟身上,要不就在别处,她以为,他只是像她阿娘说的那样,嫌弃她没了从前的颜色……
她转过头,看向长春,依旧如同从前一般,语气居高临下:“走吧,还等什么?”
安少夫人上了那辆她素日里常用的大车,大车上,两位身强力壮的嬷嬷一里一外,态度恭敬地等着她。
她突然看向立在车下的长春,面上一脸嘲讽道:“你若真想留一丝余地,把这绳索给我解了。”
长春躬着身子,却满面笑容看向自家姑奶奶轻声道:“小的也是听命行事,王爷吩咐了,无论如何,您也是安家的女儿,该有的体面,还得有。您放心,您不会孤单的,老太妃在老王爷跟前等着您呢,若是四爷没想明白,大约也会在老王爷跟前等您……”
安少夫人内心深处那一丝微弱的余火,终于熄透了。
她那位长兄,打小儿就是这样,眼睛瞧着你,眼神瞧着你的心地,内心瞧着你的本心,阿娘说过,那就是头狼,养不熟的白眼儿狼,呵,可不就是嘛,他连那样的圈套,都敢安在她阿娘,这北地堂堂正正的老太妃身上,他还有什么是不敢的?
对,那就是他坑害他们的第一步,然后设下陷阱,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一个地跳下去,他就那样看着,眼神中还带着二三十年从未变过的审视和嘲讽,可是,他凭什么?若不是她的阿娘,他还能活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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