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说着赵玉吾状告夏贵瑜的案子,快步来到了北门外,这时大约是酉末时分,城门并未关闭,但巡逻的军士对进城的民众查检很严格,胖衙役向守门的军士亮了亮腰间的锡牌,招呼一声,便待快步入城,却被操着浙江口音的军士拦住,定要挨个仔细查验,气得两个衙役用土话骂娘——
正争执之际,城内又有三个衙役跑着过来了,为首的是黄头役,见巡守军士拦着曾渔几人不放行,怒道:“你们戚总兵都还在酒宴上等着这位曾相公呢,你们竟拦着不让他去赴宴,该当何罪!”
巡守军士吃了一惊,一齐望着曾渔问那黄头役:“他就是那位曾秀才?”看来曾渔在浙军中名声不小。
黄头役冷哼一声,不屑作答,只道:“放不放行?不放行我只有去请戚总兵亲自来对你们说。”
巡守军士哪敢再啰嗦,陪笑道:“原来是曾相公,失敬失敬。”赶紧退到两边。
曾渔看那黄头役气忿忿还想教训哪几个军士,便道:“无妨无妨,这山贼作乱的非常时期,严守城门防止奸人混入乃是保境安民之举,诸位辛苦了。”拱拱手往城中大步而行。
那黄头役见曾渔这么说,不好再训斥那些军卒,而且曾渔走得很快,他只有快步跟上,一边说道:“府尊和戚总兵问了几次曾秀才怎么还没到,把小人急死了。”又呵斥胖衙役二人不会办事,请个客人半天请不到,府尊大老爷怪罪下来谁承担得起!
胖衙役二人哭丧着脸不敢争辩,因为黄头役的脾气是越争辩越恼火。
曾渔道:“黄班头,这须怪不得他二人,是我与朋友在外面饮酒晚归,他二人在寒舍等了很久了——对了,黄班头,戚总兵回城了?”
黄头役道:“是,就是午后回城的。”
曾渔问:“往北逃窜的山贼首领吴平擒获了没有?”
黄头役道:“这个这个小人就不大清楚了,反正是大获全胜,广信府百姓可以放放心心过个安稳年了。”
曾渔“嗯”了一声,不再多问什么。
一路疾行到府衙,从仪门进去,经大堂左边的侧巷,来到林知府居家的廨舍,廨舍后面有一座园亭叫留春园,曾渔对留春园并不陌生,上次林知府请僚属看南戏《琵琶记》他就来过,饰演赵五娘的那个女旦给他留下了的印象颇深,女旦名夏畹,钱塘人氏。
入夜的留春园景致大异,过廊、假山、花木,处处挂着彩灯,园中积雪如毡,映着月色和彩灯,流光溢彩,仿佛琉璃世界,东南方那一座二层小楼更是张灯结彩,笙歌吹彻,在冰雪晶莹、寒月清辉的映照下仿佛琼楼玉宇、神仙所在。
楼下有数十杂役忙忙碌碌,可见宴会规模不小,小吏上楼通报,随即下来请曾渔上去,说府尊和诸位大人等候多时了。
曾渔上到二楼,只见偌大的楼厅烛火通明,左右两边摆了十五张方桌,其中有三桌是专席,就是一人一席,其他十二桌是两人一席,每张方桌上面都摆着十余品菜肴,极是丰盛;每张桌子下面都有一个火盆,这种火盆以铜丝编网为隔,脚可以搁在上面取暖——
“曾秀才来了,曾秀才来迟了。”
“罚酒三杯,罚酒三杯。”
“曾秀才,林府尊和戚将军过问几回了,你怎么才到!”
……
七嘴八舌,笑语喧哗,这些宾客大都是广信府官员,上回搬演《琵琶记》就在场,当然认得曾渔,分宜严氏的西席啊,哪个秀才有这样的幸运!
曾渔团团作揖道:“学生有事回家迟了,闻府尊相召,匆匆赶来,学生陪罪,学生陪罪。”
“曾生,到这边来。”
坐在东头上首的知府林光祖向曾渔招招手,曾渔走近前,看清西席首座正是江西学道黄国卿,忙不迭见礼,黄学道清瘦依旧,脸色略显灰败,神情却是颇为欢娱,微笑道:“曾生,先前在考棚大堂我只问你作文情况,却不知你从分宜回上饶途中遭遇了这般凶险。”
林知府叹道:“是啊,曾生此番真可谓是九死一生,难能可贵的是他并不是只顾自己安危,而是利用贼人对他的器重,巧妙周旋,将贼众引入戚将军的伏兵圈——曾生,见过戚总兵和金参将。”
位于西席黄学道座次的两位体躯雄壮的宾客闻言起身拱手作礼,上首那人含笑道:“此番若非曾秀才奇计诱敌,匪首吴平定会率贼攻桐木关入闽,那时再要剿敌难上十倍,戚某已请徐先生上表为曾秀才请功。”
明代总兵无定制,大约相当于从一品、正二品的武官,参将是正三品,论品秩比在座的正四品文官黄学道和林知府高出甚多,但明代武将地位低,武将官阶再高也要受文官节制,方才赴宴就座时,戚继光不敢居客座首席,硬是让与黄学道,这时见到一个秀才竟先行起身施礼,让曾渔感到惭愧,赶紧向戚继光和金参将郑重还礼,口称:“岂敢岂敢,学生何敢居功,此次剿灭山贼,全仗胡部堂、林府尊、戚将军布置得当,将士用命,众志成城,这才荡灭贼寇,保全了一方百姓,不然学生就会被裹挟去福建,那时定会被诬从贼,有家难回,生不如死啊。”说话时,抬眼打量这位赫赫有名的戚继光,戚继光身量中等,偏瘦,容貌别无奇处,只是一双手比常人略大,指节棱起,象是得了关节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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