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驾摆至凤仪宫的时刻起,韦贤妃与范朗的对话局面便与之前的截然不同了。
当魏帝大步流星地走进来的时候,范朗正立在一旁,毕恭毕敬地向韦贤妃禀报着元幼祺的病状。而韦贤妃,则蹙紧了眉头,脸上似是存着永远化不开的愁绪,手掌则逡巡于元幼祺的额间眉角,似是轻抚地元幼祺的发丝,又似为她柔缓地擦拭着汗珠。
这便是元幼祺闭上双眼之前看到的最后一幅画面。
自己究竟是中了何“毒”,元幼祺不是傻子,结合之前范朗的分析,她只要细细想想便能够猜出端倪。
若真是顾蘅做下的,该当如何?
元幼祺连自己应该如何反应这件事都想不出,也无从猜测顾蘅的用意,更甭说让她面对可能来自母妃和父皇的询问了。此时此刻,最明智的做法,莫过于……
于是,她合上双眼,佯装昏睡过去了。
“陛下!”范朗第一个反应过来,忙躬身向魏帝行礼。
魏帝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又伸手搀扶住了慌乱拜下去的韦贤妃:“爱妃快起来!”
“陛下御驾亲临,臣妾未能迎出,实是失礼之至!”韦贤妃愧疚请罪道。
“不值什么!”魏帝边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边凑近了些,打量着“昏睡”中的元幼祺。
“朕来瞧瞧宝祥。”他说道。
韦贤妃微愕,“陛下已经……”
“朕都知道了!”魏帝叹息。
“是臣妾处置失措……”韦贤妃愧道。
魏帝盯着她尚挂着几分憔悴的面庞,软声道:“你莫要自责。若说该责怪,那也该怪朕没有护好你们母子,害得宝祥为奸人所害……”
他说着,半是嗔怪道:“你也太贤惠得过了头!宝祥出了这样大的事,怎么都不着人知会朕一声?朕也好替你们母子出头啊!”
韦贤妃初现愧疚,待得听到魏帝此语,忙道:“陛下折煞臣妾母子了!陛下是一国之君,前朝后宫都须陛下操心,宝祥是陛下的儿子,怎么能因为这点子事就惊扰了陛下?”
她说着,敛了眉,眼中有苦涩划过,出口的话却是:“臣妾……臣妾能处置得好的……”
“你能处置得好?”魏帝微微有气,“你的处置,便是让潘福去三清殿为宝祥祈福吗!”
韦贤妃愕然,红了眼睛,怔怔地看着魏帝。
魏帝想到她一个弱女子,刚刚为儿子担惊受怕,心里便又软了,长叹一声,道:“朕是你的夫君,是宝祥的父皇,朕再忙碌,保护你们也是朕该有的责任。”
他话锋一转,又道:“你也莫要责怪潘福了,亏得他,不然朕还被蒙在鼓里呢!”
韦贤妃更显愧疚了,“臣妾并非意图欺瞒陛下……”
魏帝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朕晓得。朕说的不是这个……”
他顿住口,转向依旧恭谨立在一侧的范朗,道:“宝祥已经无碍了吧?”
范朗忙禀道:“是。幸亏这毒.物药性漫长,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魏帝凝神听着,那句“药性漫长”令他的眼中有厉光闪烁,于是更笃定了心中的猜测。
他赞许道:“范卿,你的人品医术,朕都是信得过的!朕的宝祥,便交与你,你定要还朕一个康健如初的孩儿!”
范朗肃然,面上的神情更是恭敬,再拜道:“此是臣应尽之责。纵是臣有些医术,也是殿下孝心,感动天地,得以佑庇。”
言下之意,若是元幼祺不来凤仪宫中给韦贤妃请安,而是懒在会稽郡王府中,再好的医术,再快的脚程,赶到那儿也是来不及救治了。
魏帝闻言,犹心有余悸。他于是坐在了榻边,看着元幼祺的睡颜。
那熟悉的五官,和苍白乏于血色的脸,让他的慈父心肠再次被激活的同时,更憎恨那背后可能的主使之人了。
“这毒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他沉着声音,问道。
范朗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禀道:“据臣查知,这毒的性子极是诡谲,能够长久沉留在体内几个时辰,却不易被察觉。而这毒性又极阴寒,越是接近子夜极阴之时,越是霸道厉害。一旦沐浴,体内经脉舒活,这毒便会循着经脉侵染开来,便会成蓬勃之势,一发不可收拾。”
魏帝越听,脸色越难看。
“这腌臜东西究竟是什么来路?”他冷声问道。
范朗为难道:“至于来路,恕臣愚钝,尚未查探清楚。但请陛下放心,殿□□内的淤毒,已经被臣清理干净了。”
魏帝早已经看到了一旁桌上排开了的两行银针,眼中的阴郁更深了。
这一番对话皆溜入了佯睡的元幼祺的耳中。
若说之前恍然察觉到自己的这番痛苦,以至于可能从此断了癸水,极有可能是顾蘅那盏茶的结果,这桩事让她震惊的同时,很有些不知所措的话,那么此时,听了范朗简直睁眼说瞎话的应对之词,元幼祺的脑中更乱成了一团麻。
她自幼时起,所有的平安脉都是范朗亲自请的,所有的医药都是范朗亲自把关的。长大一些之后,她渐渐明白,范朗应该就是母妃的人,被母妃所信任,才会严守住自己的性别秘密。
但是,此刻,她愈加地意识到:范朗扮演的,绝不是只单单听从母妃这样的角色。他在利用父皇多年的信任,以及太医院副院首的身份,帮助母妃……图谋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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