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仲文前几日刚交接了刑部的职务, 作为郭仪的副手, 奉旨协助主持即将开始的女科考试。
身为世家子弟,顾仲文对于鸾廷司并没有什么太好的印象。世家子弟多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 衣食无忧,又自幼被家族中教以诗书礼仪,自有傲骨, 对于鸾廷司这种“打打杀杀”“为皇帝唯命是从”的衙门, 他们皆多多少少有些“朝廷鹰犬”的认知。
所以,刚接到这样的任命的时候,顾仲文很有些不理解皇帝的想法, 更觉得以自己国公世子的身份, 做了郭仪这个行伍出身的副手, 很是折辱世家风范。
心中虽然这般想,面上他却并没表现出来。他的性子, 带着明显的顾家人的风格。在与父亲顾书言一番长谈之后, 顾仲文更加坚定了暂安分办事、不事张扬的打算。
结果,两日下来, 顾仲文意外地发现,郭仪并不是一个只知一味地唯君命是从、毫无主见的莽夫。相反, 他是个粗中有细的人,其骨子里的敦厚纯良,更是让顾仲文觉得:此人是值得交结的。
于是, 他更对皇帝的安排多了些思虑。便如他父亲所言, “这是陛下属意拔擢你, 你要把握住这个机会”。
顾仲文此刻深以为然。
他与郭仪共事颇为相得,而皇帝拨付与他们的几名从官部属,也都是忠直勤恳之士,这令顾仲文的干劲儿更足,对将此届女科考试圆满举办,信心满满。
但有一桩事,仍是让顾仲文百思不解其解:郭仪并非鸾廷司主官,而往次的女科考试都是由鸾廷司主官唐易主持。
唐大人在府中养病,这是陛下准许的,百官皆知。可顾仲文还是觉得,这里面另有隐情。
试问,什么样的病,至于养这么久?唐大人是习武之人啊,那身手,十几个寻常男人都不是对手吧?她会轻易染上重病?
这桩疑问,顾仲文请教过父亲。
顾书言却只告诉他一句话:忠君之事。
顾仲文于是马上便明白了,身为臣子,有些事该你知道的你自会知道;不该你知道的,莫多问,莫多想,否则只会为自己招来灾祸。
他相信父亲为官几十年的经验,遂表示谨受教,从此之后,只全副心思地为朝廷办事。
女科考试,皇帝一届比一届重视,主考的官员的压力也是一届比一届大。
顾仲文想不出皇帝为什么如此重视选拔女子为官,他对女子为官倒没有任何偏见,反而觉得许多才华出众的女子,若是被圈在闺中那巴掌大的一块天地里,当真是可惜了。
比如,他的夫人,就是一个颇有才学的女子,她对于经学的精研,很多观点都让顾仲文拍案称绝。但就是这样的女子,也只能在府中相夫教子,读书著书也不过是消遣的一种。
如今,大魏的女科考试还只限于未婚女子参加。顾中言倒是盼望着,有朝一日,已婚的女子也能够参与其中,从而成功入仕。以他夫人的才华饱学,足以入翰林院了。那才不辱没了她平生所学。
因着这样的思考,顾仲文对于女科考试更加心热,这两日往皇帝那里和郭仪的衙署跑得都勤。
他的品阶,是用不着上朝的。是以,今日一早,他便一头扎去郭仪的衙署,想与他详谈诸般事务,却没见到郭仪。
难道进宫了?顾仲文暗想。
这时,一个平日里关系颇近的鸾廷司主事悄悄地对顾仲文道:“听说郭大人被陛下责骂了……还责令回府反省去了。”
顾仲文微惊。
既然都这般说了,那必定是凿实的,而非什么“听说”。
回家的路上,他坐在马车上想了一路,越想越觉得此事蹊跷——
郭仪素来忠正,十几年来为陛下兢兢业业,到底是什么事会让陛下责骂了他,还让他“回府反省”?
而且,陛下显然没有打算替他遮掩什么,不然以陛下的风格,绝不会允许被鸾廷司下面的一个小小主事知道了什么。
恐怕这件事,很快百官都会知道。
莫非是女科考试的事,出了什么纰漏?
马车在顾府门侧停住,顾仲文恍恍惚惚地下了车,脑中念头一闪,心里登时放心不下了。
他毕竟还是年轻,历世尚浅,如此一颗心就忐忑起来,朝府门迈了两步的脚猛然滞住。
他决定还是入宫一趟吧,向皇帝请示的同时,探听一下虚实为好。
于是,他又折回身,刚要吩咐车夫“去宫里”,忽有所感,他的目光急向侧方望去——
那边,是顾府的一溜青砖高墙,墙上覆着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远处,一抹碧蓝色的倩影,比阳光下的琉璃瓦还要醒目耀眼,观之便令人禁不住眼前一亮。
这是哪里来的女子?伫立在我府墙外做什么?
顾仲文不禁自问。
因为离得颇远,那女子的模样、年龄皆看不分明。
顾仲文只是觉得,观其身影,颇为年轻;但那周身透出来的气象风致,却非年轻未经世事的女子能够拥有的。
不止如此,那抹碧蓝色站得挺拔,即便不言不语不动,她的身体依旧站得笔直,仿佛世间的任何风雨雷电、艰难险阻,都不可能摧垮她似的。
顾仲文颇为震动,这样的风仪,让他没法不联想到一个人——
他那位韶华之年香消玉殒的长姐,顾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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