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夜时分,冉盛带了手下二十名军士,在县上的廷掾、兵曹史、贼捕掾、还有两名丁氏庄客的带领下出了钱唐县城西门,在初冬朗朗寒月下往七里外的褚氏庄园急行而去。
褚氏庄园座落在齐云山南麓,原本临山带河,占地百顷,有庄客数百,而且在钱唐南岸还有一处占地数十顷的庄园,但自前年褚俭贬为庶人、褚氏士族地位被剥夺之后,除了原赐的二十顷官田被收回之外,褚氏多年来通过各种手段巧取豪夺得来的田产也大多被勒令退回那些自耕农,现在褚氏的田产不及最盛时的三分之一,约有四十顷,在庶族地主当中还不如刘家堡,至于原有的五十户荫户,离散了一半,留下的重新注官籍,要纳税服役,不能象以前那样专为褚氏效力了,褚氏族望可谓一落千丈,褚文谦和褚文彬的五品士人资格亦被取消,褚氏子弟已无仕进机会,比一般家世清白的寒门庶族还不如了,这对一向自诩才识过人的褚俭来说可谓锥心刺骨,他成了家族的沦落的罪人,痛悔、愤恨时时刻刻咬噬着他的心——
褚氏族人在本县趾高气扬惯了的,一下子从云端跌落泥地,虽然衣食无忧,但和昔日比,那一种内心的骄傲、优越感没有了,而且家族子弟不能出仕,就没有了希望,这强烈的反差让褚氏族人积聚起乖戾之气,所以借这次大土断和午潮山的山贼有了联系,那些山贼都是不肯注籍服役的流民,褚氏原本只是想让庄园中的隐户躲避检籍,但与山贼交往多了,也就有了打家劫舍的念头,当年石崇不就是靠抢劫发家的吗?而更重要的一点是,自前年之后,钱唐其他士族对褚氏一致冷落,朱氏、范氏、戴氏,这些褚氏的姻亲,纷纷与褚氏解除婚姻关系,褚文彬的妻子戴氏便被族人要求与褚文彬离婚,嫁出去的褚氏女郎也有几个被退婚的,褚氏家族感受到极大的耻辱,不仅对陈操之、陈氏恨之如骨,对钱唐其他士族也一并仇恨,想着勾结山贼来洗劫这些钱唐士族,而陈家坞更是绝不能放过的——
现在的褚氏已经仇恨蒙蔽了心,不计后果了。
这日夜间,褚俭正与褚文谦等人在厅中议事,褚文谦道:“叔父,听闻陈操之近日将赴会稽复核土断,我褚氏还有三十户隐户,得提防一些。”
褚俭道:“陈操之管的是会稽,管不到钱唐,嘿嘿,世人都道陈操之得桓温重用,我却以为大不然,桓温这是要让陈操之自蹈死地,会稽一郡,豪族盘踞,是最难开展土断之地,我料陈操之将身败名裂,重蹈当年山遐的复辙。”
褚俭之子褚文彬咬牙切齿道:“是否让午潮山的人干脆把陈操之半路劫杀,一了百了?”
褚俭摇头道:“陈操之杀不得,毕竟是朝廷命官,午潮山的那些乌合之众也没那胆量,而且陈操之去复核土断,定然人手不少,莫去惹他,就让陈操之去会稽碰壁好了。”
褚文谦道:“这次午潮山的人潜入钱唐,闹出事端可以推托是民众对土断不满,亦是打击陈操之的一种手段——”
正说着话,忽听院外人声嘈杂、纷乱不已,褚俭皱眉道:“怎么回事?文谦,你去看看。”
褚文谦起身刚走到厅门,一个庄客跌跌撞撞冲了进来,口里嘶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山贼杀来了!”
褚文谦差点被那庄客撞翻在地,这时也顾不得责骂,忙问:“哪里来的山贼?”
那庄客上气不接下气道:“山贼啊,有刀的,明晃晃,文谦郎君你听——”
褚文谦一听,嘈杂纷乱中有个雄浑的嗓门吼道:“我们是山贼,我们是山贼,只劫财不杀人,都站到那排花树下,不许动!”
褚文谦一拍脑门,心道:“是午潮山的人吧,怎么今日就到了,抢错地方了吧。”抢过身边仆役手里的灯笼,大步朝前院赶去,远远的见一伙人,黑巾蒙面、明火执刀,气势汹汹,庄客仆役被赶在南墙一溜跪着——
褚文谦怕这些山贼伤人,高声道:“是午潮山的苏首领吗,我褚文谦啊,诸位来错地方了,这是我褚氏庄园——”
一个雄浑的声音问道:“这是褚氏庄园吗?我以为是陈家坞。”
还真是午潮山的人,褚文谦松了一口气,快步迎上去,说道:“陈家坞在江那边,不是说好近日由我褚氏庄客引路去陈家坞的吗?”
那雄浑声音问:“去陈家坞!洗劫陈家坞吗?”
褚文谦心道:“此人糊涂,这样的事怎么能当众大声说出来!”说道:“诸位既然来了,就请到后厅一聚,饮酒吃肉,慢慢细谈——”
褚文谦话还没说完,就见一条魁梧的身影直冲过来,疾逾奔马,眨眼间就到了面前,褚文谦还没回过神,就被当胸揪住,双脚离地,“噼哩啪啦”连挨了几个耳光,顿时满嘴是血,两耳“嗡嗡”直响,竟被打聋了,没有听到这身量魁梧异常的大汉说的话——
“这狗贼,真敢勾结盗匪意欲害我陈家坞族人!几位,你们都听到了吧,这就是褚氏勾结午潮山贼盗的证据。”
说话的是冉盛,他故意装作山贼闯进褚氏庄园,一试之下,发现褚氏果真与山贼勾结,而且近日就要洗劫陈家坞,冉盛岂能不怒火中烧,当胸一拳,打断褚文谦数根胸骨,然后丢在钱唐县贼捕掾的脚下,说道:“绑起来,把褚氏男丁尽数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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