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哥,走啦。”
寄声左手一个坛,右手一个罐,在廊下的穿堂风里喊他。
李意阑扭头去看,发现大伙已经整装待发,都在等他。
正好知辛已经说得差不多了,闻言单手将物件递出来,另一只竖到心口处,轻轻颔首以作无声的告别。
李意阑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会有堪称解谜的收获,他难掩欣喜,躬身冲着知辛就是一礼,心头的歉意堪称复杂:“多谢大师,我还有事,就先离开了,大师……早些歇息。”
寻常人受了别人的好处,要么以礼相待,要么以物勉偿,他却什么都没有,将大师请回来了往这儿一撂,有时连对方的三餐都顾不上过问,然后每次无事不登三宝殿,都是为了讨教案情,而且还都是像这样,拿了好处就跑。
李意阑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厚道,离开的时候忍不住心想这要是黎昌老家多好,他每天闲得长草,给大师当护卫都行。
可那时他在家中的时候,时间却又十分难熬,由此可见人心易变,反复无常。
算了,李意阑哑然失笑地想道,明早陪大师用个早饭以后再出去吧。
客人已走,知辛本来该关窗了,可那小麻雀还在大快朵颐,他只好站在那里等,等了没两下就听见了走廊里的咳嗽声,齁喘粘连,让人一下就能想起痰和血。
知辛往外探了探上身,看见那人的背影笔挺如枪,箭步走向了等待他的人群,一点病人的迟缓都没有。
然而他毕竟还是个病患,其实不该这样操劳,可那份彻查的心意和行动力又叫人佩服,因为这等情操许多健全的人都没有。
于是这么多年了知辛仍然没能参透,苍天是在按怎样的原则给每一个人分配所有。
参差不齐的脚步声不多时就消失了,那麻雀也吃饱了,叽喳了两声,拍拍翅膀投进了夜色,知辛伸手去关窗,抬眼就却看到了对面墙角的翠玉竹子,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将自己掩到了木窗后面。
在去监牢的路上,李意阑将知辛的见闻分享给了大家。
江秋萍被张潮半搀着,脑子因为疼痛似乎更灵光了,边思索边言说:“百岁铃和散夫妻,木匠一个粗人,留下的讯息应该不会太过复杂。”
寄声抖机灵地说:“木匠家里无缘无故地出现扇贩子的东西,他俩怕不是同谋吧?扇贩子发现木匠守不住秘密了,就叫人把他给结果喏。”
张潮接话道:“就算不是这样,扇贩子肯定也是相关人士。”
吴金难得插上话:“那找到这个扇贩子,线索是不是就有着落了?”
寄声觉得自己的思路简直正确,摸着下巴开始琢磨:“问题是要怎么找呢?这人海茫茫的。”
江秋萍认同他们的第一个猜测,主动扛起了无人过问的第二个,喃喃自语道:“散福妻、散夫妻还是散福气,这个又要怎么解?”
李意阑一路看他们猜测,自己一声没吭,这就是有聪明人同行的好处,有些事情他们就能扒清了,自己捡个现成的就行。
也正是因为他没有全然投入,所以看见了吕川欲言又止的表情。
吕川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嘴皮子动了动却又住了嘴,眼神忽然朝李意阑看来。
两人没有防备地四目相对,一个正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一个眼底藏着隐痛和孤独,那一刻两人都愣了一下,仿佛是被对方忽然暴露在眼前的真实状态给触动到了。
李意阑其实一直想让自己相信,吕川之所以来到这里,与首辅无关,也没有阴谋,只是因为对他有愧。
这样的话,至少能证明他虽然看走了眼,但也只是一眼,他交朋友的眼光并没有大的问题。
吕川的老娘已经过世了,他孤身一人,这世上再也没有可以威胁到他软肋了,那么他还可信吗?
李意阑也不知道,他既不是圣人也不是英雄,遇到事了和所有人一样畏缩,他心里眨眼间就瞻前顾后地想了很多,可末了还是问了吕川一句:“你是不是有话想说?有就说吧。”
话音刚落,另外三道目光霎时汇聚到了吕川身上。
寄声早就向江秋萍三个添油加醋地埋汰过了吕川的狼心狗肺,大家半信半疑,又跟李意阑更亲近,因此吕川就被孤立了。这人从来不插嘴,他们商量案情的时候他就退开,存在感十分古怪,但又没有发言权。
这几乎是吕川加入以来第一次发言,大家连忙炯炯有神地望向了他,等他说出点什么来。
吕川被四双眼睛盯着,却并不显得紧张,他也曾经是拥有百人指挥权的将领,这里能让他抬不起头的也就只有一个过去的兄弟,他看着李意阑说:“来春街死去的木匠有过妻室,后来因为酗酒,婆娘受不了跑了。”
江秋萍眼睛一亮,追问道:“这消息可靠吗?”
根据他们之前的打探,木匠过世葬礼却是城池那边不太来往的亲戚经手的,家中也是一副光棍的模样,大家难免先入为主,认为他就是孤身一人。
要是木匠娶过妻,那“散夫妻”可能指的就是他妻子,顺着这些可能性往下推敲,“不离散”、“不离浮”、“不离妻”倒也圆的过去。
吕川答道:“应该是可靠的,我就住在来春街,小巷子里的人虽然爱论家长里短,但也不太会无中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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