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觉这形状可笑,便立刻将手臂收了回去,波澜不惊地说:“当年在宫里被宫人划的,让我在挽之与章仪早有私情的假供状上画押。”
白见君凉薄地说:“沾上这种事,袁祁莲横竖是一个死,你不肯画押那是你愚忠。”
刘芸草出人意料地反驳道:“不是这样的,不管我画不画,我这双手都得废。”
“朝中称我们为袁党,其实有点可笑,我们不是科举出身,也没有同年之谊,只是几个没有靠山的手艺人,可竟然也会有人忌惮我们。”
“其实挽之被抓走那天,金吾卫一闯进军器监宣布完罪名,还没上铐他就叮嘱过我了,让我一切依照主审官的意思办,不用给他留后路,也千万不要抵抗。”
“可我非常清楚,”说完他垂眼笑着蜷起了手指,像是拽住了一把过往的风沙,“结果和我的态度没有关系。”
自古斗争都是这样,只有一网打尽才能让人放心,白见君从刀山火海里走过来,尤其明白这个道理,他脸色沉沉地闭了嘴。
刘芸草并不想让他下不来台,对他感激地笑了一下,找补道:“不过大侠说我愚忠,倒也是事实。”
白见君没理他,刘芸草便将视线投回李意阑身上,续上了刚刚被打断的话。
他说:“抱歉,我方才说了些闲话。大人,关于我们忽然嗜杀的原因,除了来春街的那个木匠并不守信之外,剩下的那个原因就是你们。”
“你们追得太紧了,步步紧逼,逼得袁宁方寸大乱,人在乱中就爱出错,而我们又没有时间从长计议,就只能走最省心的那一条路了。”
李意阑点了下头,又道:“那著作院的朱大人和弩坊署的郑监作,以及其他暂时还没露出狐狸尾巴的人,都是堂堂有头有脸的朝廷命官,为什么会甘愿为你们当马前卒呢?”
“恕我说句很不中听的话,你们如今一无权势,二是戴罪之身,与你们勾结除了杀头的大罪,似乎没什么好处啊。”
“是没有好处,”刘芸草一脸坦荡,“但在他们看来,也没什么坏处。”
“不过是上司对下属的一句吩咐,让他帮忙递封信,让他帮忙送一块石头进城而已,这在官场上随处可见,并不稀奇。”
“而且下属即使有胆子过问,我们将手法拆得这么细,光从只言片语和几块石头上,他们根本联想不到那会是什么杀头的祸端。”
“所以这不是他们甘愿的勾结,只是官场中一个小小的顺水人情罢了。”
李意阑一听见“上司”就来了精神,因为张潮说那位朱大人是个地道的冯派,而这走向俨然是在往首辅身上延伸,李意阑好奇地说:“那他们这人情都是卖给谁了?这人又与你是什么关系?”
“卖给首辅的锦囊师爷黄泉生了,”刘芸草幸灾乐祸地说,“我们手上有不少黄泉生瞒着首辅以权谋私的把柄,他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和性命,忍着恼火和屈辱在和我们这些肮脏的过街老鼠为伍。”
李意阑眼皮一跳,没想到自己不盼冯坤好,盼来盼去却只盼出了首辅的一个师爷。
其实这也不是说不过去,在第一批被抓的那两个刺客之中,有一个在审问的时候明显对冯坤有反应,但狗仗人势的败类到处都是,那姓黄的师爷为了便于行事,打上首辅的旗号才是最通畅的选择。
但李意阑还是难免失望地确认道:“你们从始至终,是只和师爷一个人有接触吗?”
刘芸草目光坦然地笃定道:“是。”
李意阑怅然若失地点了下头,打起精神问了第六桩的手法和那两样装神弄鬼的伎俩,刘芸草无一推阻,痛快干脆地全都答了。
等到脑中变成了一片空白,李意阑立刻侧过头,去和知辛低语道:“我问完了,你是不是还有想问的?问吧。”
知辛朝他笑了笑,看向刘芸草说:“先生,我想冒昧地问一句,你们是怎么造出石像生这种陌生又奇特的机括的?这一类东西,民间和书中似乎都没有记载啊。”
谁知道刘芸草却茫然地说:“石像生?是指那个湿婆木雕吗?不过那是排云弓的机心,并不是您说的石像生。”
知辛见他连器物的名字都不知道,想也没有看过谈录,不过本着能确认就不猜测的原则,知辛还是问了一下刘芸草知不知道《木非石谈录》,很快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他和李意阑双双碰壁,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难兄难弟似的笑了一气。
审问费脑耗时,案子没能彻底问透,一个多时辰倒是悄然流逝尽了,院子里还得李意阑去看一看进度,他就没再多留,和知辛、白见君一起离开了。
大院里江秋萍等人手脚麻利,该装的应包的都已经捆扎妥当,李意阑单独拉着众人又交代了一些事情,两刻之后伙同知辛和王敬元站到了钦差准备的快马跟前。
寄声不放心,拽住缰绳啰嗦了半天,直到钦差不耐烦,直接出声来催,众人这才踏上行程。
李意阑感受着马上的疾风,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生出了一种古怪的直觉,这将会是一趟去而不复返的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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