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手的是金申?”
“是他。”
“寇长卿……救了你?”
季妧并不相信寇长卿会救关山,他给人的感觉可不像纯善之辈,伪善还差不多。
关山注视着季妧的眼睛,神思似乎飘到了别的地方。
季妧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问你话呢。”
关山晃过神来,道:“算是。金申的刀尖即将刺入我的胸腔之际,是寇长卿拦住了他。”
“还好、还好……”季妧大喘了一口气,问,“寇长卿为什么要那么做?”
“我毕竟是他的兄长,他不忍见我送命——他是这么跟金申说的。”
呵,这会儿倒是不忍了,之前坐享其成,怎么不说不忍?
算了,出于什么目的都好,拦下金申的刀,也算他还有点良心。
很快,季妧就知道自己错的离谱。
寇长卿的命令不能不听,毕竟将来当家做主的是他。但老夫人交代的事也不能不办。
金申将不杀关山的弊端,条分缕析的说给他听——留活口,就是留把柄,也是在自己脖子上悬了根剑,这把剑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犯主。
归结起来就这么个意思。
见寇长卿有所动摇,金申着重强调了老夫人这些年花费在他身上的苦心、以及为他筹谋的不易。
总之,老夫人全都是为了他好,听老夫人的绝对没错。
寇长卿十分为难,原地踱了几个来回后,做了决定。
他问金申,只要兄长不再具备授人以柄的能力,是不是就可以留他一命。
如何才能让一个人既不用死,又不再具备威胁?
武功高强?简单,割断手脚筋腱。
相同面容?容易,利刃毁了便是。
口尚能言?无碍,一杯哑药灌下。
寇长卿这哪里是救关山?他分明是想让关山生不如死!
“你当时是什么状态?是昏迷?还是清醒?”
季妧暗暗祈盼着关山是昏迷着的,至少,至少……
“动弹不得,神智清醒。”关山神色晦沉,“他们没必要回避一个将废之人。”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羞辱?
掌握数十万将士生杀大权的主帅,却只能由别人来决定自己的生死。
寇长卿要的就是这种感觉吧。
“就在营帐之中?”
“寇长卿换了我的衣衫,金申将我改扮成小厮的模样,背着我朝营外走。”
“如此明目张胆,无人起疑?军帐外总该有士兵值守才是。”
“金申只道小厮突然晕厥,是老.毛病,不必麻烦军医,但要出营才行,因为有味药只有城中才能买到。
值守士兵正待盘问,寇长卿将士兵唤进去,以主帅的身份命令士兵给金申备车。
金申亲自驾车,畅通无阻的出了军营。他自然不可能往城中去,而是去了一处断崖。”
季妧的指甲深深扣进了关山的皮肉。
关山适时停下,没有再往下说。
但即便他不说,季妧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惨绝人寰的折磨,却要清醒着承受,最可怕的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一个废人,这对关山而言该是怎样毁天灭地的打击。
有种摧心剖肝般的痛苦在季妧体内蔓延开,痛的她喘不过气来。
季妧从不曾如此痛恨过什么人。
金申?不。
寇长卿?也不。
这两个充其量只是刽子手,季妧真正痛恨的是站在他们身后的那个人。
金申只是小人,寇长卿只是阴毒,殷氏却是天理不容。
她是一个母亲啊!
她可以偏心,可以不喜欢某个孩子,甚至可以把孩子送走一辈子再不相见。
为何非要狠毒至此?!
关山年幼时,她已经杀过一次,那次能逃出生天,并非她及时醒悟,是关山自己福大命大,以及泰叔的绸缪庇护。
只可惜时间没能冲刷掉她的心障,多年后重逢,心障反而成了魔障。
她竭尽所能的利用这个儿子为自己卖命,却连个善终都不肯给。还要将他送入人间炼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季妧无法想象,若老道没有将关山送到大丰村,若她没有遇到关山、没有和关山产生交集,关山会如何?
四肢爬行,到处流浪,任人欺辱嘲笑,而后饿死、冻死,亦或者伤口溃烂恶化、被病痛活活折磨至死。
死在荒郊野外,无人收尸,野狗分食……
何不干脆一刀杀了他!
戾气直涌到嗓子眼,季妧平生头一次升起了杀人的冲动。
紧咬着压根,怎么也克制不了,气极恨极之下,一把推开关山。
“你是傻的吗?你把人家当家人,人家把你当什么?!明知道她根本没把你当儿子,明知道她几次三番想杀你,你就不知道给自己留条后路?打了那么些年的仗,又在辽东独霸了好几年,就不能培养几个心腹?你的命究竟是你自己的还是他们的?!”
关山但凡肯在暗地里发展些自己的势力,都不会成后来那样。
至少他卧床养伤时,有两个自己人在身边,金申和寇长卿也不会轻易得手。
季妧也知道,她这是迁怒了。
最该恨的是加害人,而不是被害人——不管关山如何,都不是那些人害他的理由。
可关键,道理是讲给人听的,那些人会跟你讲道理吗?不会。
罪魁祸首不在跟前,她憋的难受,只能冲关山使性子。
使完性子,又心疼起来。
关山他做错了什么呢?
他错就错在不该对亲情和人性抱有一丝希望。可哪有人生来就是断情绝爱的?
关山性子冷,兼寡言少语,常给人一种淡漠之感,唯有季妧清楚他是怎样忠厚赤诚的一个人。
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并不意味着他在任何领域都能所向披靡,与那些以亲人之名行吸血之实的毒蛇打交道,他就无法游刃有余,毕竟那时还有亲情滤镜在。
现在……滤镜应该没了,但是打碎滤镜的代价太大了。
季妧重新扑到他怀里,哽咽着跟他道歉。
“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你……”
关山一只手按着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托着她的背,默然无语。
等抽噎声渐渐小下去,才道:“今后,我的命只是你的,你一个人的。”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我只要你好好活着。”
季妧原打算这样说的,眼睛一转,又改了主意。
“这可是你说的。你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不许死,不许拿命不当命,更不许替别人卖命。”
关山焉能不知她话意所指。
“放心,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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